《在路上》 ［美］杰克·凯鲁亚克(发布于2021年11月09日,阅读次)

 

《在路上》 ［美］杰克·凯鲁亚克 姚向辉译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0年1月第一版

 

……我开始变得和迪恩一样癫狂了。他其实只是个年轻人，对生命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尽管他是个骗子，但他骗人仅仅因为他对生活有着巨大的期盼，希望能和正常情况下对他不屑一顾的人扯上关系。他在欺骗我，我知道（骗我供他食宿和所谓的教他写作，等等），他也知道我知道（这是我和他关系的基础），但我不在乎，我们相处得很好——不纠缠，不讨好……

就在那天晚上，迪恩遇见了卡罗·马克斯。迪恩遇见卡罗·马克斯，这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两个敏锐的心灵，刚碰面就互相喜欢上了。两双锐利的眼睛——一个是有着闪耀灵魂的圣人骗子，另一个是心灵晦暗的忧伤的诗人骗子，也就是卡罗·马克斯……他们的能量迎面对撞，相比之下我像个傻瓜，跟不上他们的节拍。……当时他们像脱缰野马似的在街头乱蹦，而我蹒跚地跟在后面，我一辈子都在这么追赶让我感兴趣的人，因为吸引我的只有疯子，他们疯狂地生活，疯狂地说话，疯狂地被拯救，他们渴望同时拥有一切，从不无聊得打哈欠或口吐陈词滥调，而只是燃烧、燃烧、燃烧，就像神奇的黄色罗马焰火筒爆炸，像蜘蛛在群星之间垂下长腿，你在正中央看见最大的那颗蓝色烟花绽放，所有人惊叹“哇噢——”！ p7-8

 

我在这儿第一次见到了我钟爱的密西西比河，正好是枯水期，夏季的雾霭笼罩着浅浅的河水，浓烈的腥臭像是美国赤裸躯体的气味……（子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去大连的感觉，那条河所散发出的恶臭） p16

 

我有点喜欢上他了；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后来他证明了这一点——而是因为他对生活有激情。 p19

 

“去洛杉矶干什么？”

“妈的，不知道。谁在乎呢？” p26

 

他沉溺于回忆。“我曾经发明过一种污渍清洁剂，却被东部的大公司据为己有。这些年我一直想要求他们赔款。可惜我没有足够的钱，请不起像样的律师……” p42

 

我们每个人都羞红了脸，这就是美国的故事，所有人都在做他们认为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就算一群人说话嗓门比较大，喝酒直到天亮，那又怎么了？ p71

 

他说：“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想法，我要把一条狗训练成超级小偷，它会溜进这些人的房间，从他们的口袋里摸走钞票。我要把它训练得除了绿票子什么都不拿，我要让它每天从早到晚闻钞票。只要人类还有可能做到，我就会训练它只偷20美元的钞票。”雷米满脑子疯狂点子，那条狗他唠叨了好几个星期。 p72

 

“这个世界欠我几样东西，就这么简单……”

雷米就像个孩子。他人生中的某段时间，在法国念书的孤独日子里，他们剥夺了他的一切……他下定决心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他失去的东西怎么数都数不完，这个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永远。 p73

 

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去中国的慢船在哪儿？（编者注：“on a slow boat to China”是英语中的民间俗语，源于牌桌，形容一个漫长而无所事事的过程，后来这个俗语的隐喻变成了“一段漫长的、带着某种浪漫色彩”的旅程。） p79

 

我在美国大陆旅行了八千英里，现在回到了时代广场，此刻我置身于上下班的高峰时段，用我天真的公路之眼看着纽约那彻底的疯狂和荒诞的欢怖，百万居民为了他们中间的一美元永不停息地奔忙，那疯狂的梦想——攫取、强占、给予、叹息、死亡，仅仅为了以后能葬在长岛市另一头那可怕的墓地城市。这片土地上的摩天大厦——这片土地的另一个尽头，纸面上的美国诞生之处。 p112

 

我离开所有人，回家去休息。我姨妈说我和迪恩还有他那伙人厮混是浪费人生，我也知道那么做不对。然而人生就是人生，活法各不相同。 p137

 

迪恩忽然变得温和，“哎，其他妈的，看看这儿，你们所有人，咱们必须承认一切都很好，根本不存在担忧的必要，事实上咱们应该认识到明白我们并不真的担心任何事情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说的没错吧？”全体赞同。 p142

 

“人类迟早会意识到，我们实际上能接触死者和另一个世界——无论它叫什么，只要我们能够投射出足够的意志力，我们现在就能预测以后一百年内发生的事情，能够采取措施避开各种各样的灾难。人死的时候，他的大脑会经历突变，我们对此还一无所知，但等科学家搞清楚窍门，迟早会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浑球现在只对能不能炸掉这个地球感兴趣。” p163-164

 

来到黎明的时分的街道上，迪恩说：“你看，哥们儿，那才是你们需要的真正的女人，一个难听的字都不说，一句都不抱怨，也不生气。她男人愿意夜里几点回家都行，想带什么人就带什么人进门，可以坐在厨房里聊天喝啤酒，不在乎他们几点走。这是真正的男人，而那是他的堡垒。”他指着楼上的公寓说。 p218

 

1942年我是有史以来最肮脏的一幕戏的主角。我是水手，去波士顿斯科雷广场的帝国餐厅喝酒，我喝了60杯啤酒，晃晃悠悠走进厕所，抱着马桶睡着了。那一夜至少有一百个水手和各色人等把他们有感知力的排泄物浇在我身上，直到淋得我面目全非。然而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地上藉藉无名也好过在天堂赫赫有名，因为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上？一切都只存在于脑海里。 p260-261

 

“你是说咱们最后会变成老流浪汉？”

“为什么不会？只要咱们乐意就可以，百分之百。再说落到那个境地也没什么坏处。你一辈子不受其他人意愿的影响，无论是政客还是富人，没人来烦你，你自个儿走路，踩出来就是你自己的道了。”我赞同他（迪恩）。他在以最简朴的方式得出他的到家结论。“你的路是什么路，哥们儿？——圣人的路，疯子的路，彩虹的路，孔雀鱼的路，随便什么路。无论何人无论何时都能走的一条无论何处的路。何处、何人、如何？”我们在雨中点头。“妈的，你得照看着点你的哥们儿。一个人不能蹦跶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p269

 

我们买了几包墨西哥香烟，每包六分钱。我们盯着神奇的墨西哥钱币看个不停——这也太经花了——我们把玩钞票，左顾右盼，朝每个人微笑。我们背后是整个美国，是迪恩和我曾经了解的全部生活，是路上的生活。我们终于在路的尽头找到了魔幻土地，而我们连做梦也没想到过它魔幻的程度。 p295

 

“哦！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萨尔，经过那些屋子的时候我仔细瞅了瞅里面的情况——那些迷人的门洞，你朝里看，能见到稻草铺的床，棕色皮肤的孩子在睡觉，翻个身快要醒来，他们的思想凝固在大脑大脑空白的睡眠之中，他们的自我正在苏醒，母亲在用铁锅煮早饭，你看他们用来当窗户的窗板，还有老人，这些老人太酷太了不起了，不被任何事情打扰。这儿不存在猜疑，没有这种东西。每个人都很酷，每个人都用那么直率的棕色眼睛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你，那个眼神里的所有人性因素都那么柔和与驯服，但依然存在。你想想你读过的那些愚蠢故事，说墨西哥如何如何，外国佬睡着了如何如何，等等各种狗屁——还有当地老墨如何如何的屁话——在看看眼前，这儿的人直率、和善，根本不爱吹牛。我实在太惊讶了。”迪恩在原始的黑夜公路受过教育，来到这个世界开阔眼界……田野上有个老人用鞭子赶着骡子走过。纯粹的阳光照耀下，人类重复着纯粹而古老的活动。 p298

 

就这样，美国的太阳落下去了，我坐在古老残破的河畔栈桥上，眺望笼罩新泽西的漫长天空，想象延绵伸展到西海岸的这一整片广阔得难以想象的隆起土地，想象来来往往的所有道路，想象在其庞大之中做梦的所有人，我知道艾奥瓦州人们允许孩子哭闹的地方，孩子肯定正在哭闹，我知道今夜会繁星密布，你难道不知道上帝就是小熊？今夜的昏星肯定低垂，将点点星光洒在大草原上，随后赐福大地的彻底黑暗会降临世间，遮蔽所有河流，笼盖山峰，拥抱最遥远的海岸，而除了衰老这块凄凉的裹尸布，没有人知道任何人会发生什么。 p331-332

 

2021年10月读于海上无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