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文明大变局》 许倬云著(发布于2023年09月10日,阅读次)

《三千年文明大变局》 许倬云著

九州出版社2023年3月第一版

 

吊诡的是，欧洲这四五百年来，也在经历一个“成、住、坏、空”的过程，从16世纪开始的上坡，走过兴盛繁荣，进入现在正在衰退的叔世，可能就将走向衰亡。中国呢？在这个时期，蓄积了两百年的委屈和沮丧，累积了反弹的动机，可能转化为再起的强大动力。将来，情况可能就倒过来了，中国要从衰势回头的时候，欧美却从盛况转向衰退。这种推测，目前已经能看出一些迹象。中国挟其蓄势待发的“动能”，“接过”欧美留下来的制度和观念，然而问题在于，中国人接过来的是一个正在腐烂的“现代文明”，我们怎么能盼望已经衰败的种子长出优良的果实？

因此，未来人类的前途，也就在于中国和欧美两大文化系统在人类文明“剥”与“复”之际，各处人类能否殊途同归。前言p03

 

在人类饮食文化的演进史上，没有一种动物或植物食料是在今天的欧洲驯化的。欧洲对农业的发展本身并没有原创性的贡献，而是经由外来文化扩展和移民造成的影响，才进入农业生产社会。

……欧洲长久保留着采集文化的生活方式，甚至到了中古时期，欧洲的村落还保持着林地、牧地和农地三种生态。时至今日，欧美饮食仍以食肉为主，采集的蔬菜和水果为辅——色拉是采集来的，烤肉是猎来的……两个地区的文化，自古以来“走”着完全不同的方向。 p13-14

 

新时期文化时代以后，中国的发展使农村居民安土重迁，因此容易形成文化核心。而欧洲的传统则是战斗部落统治土族居民，战斗部落一定要保持长期的战斗精神。战争、掠夺和占领。使印欧民族治下的欧洲社会具有强大的进取性。他们对于提升战斗技术的执着，可以从欧洲奥林匹亚的传统中看到：奥林匹亚大会乃是希腊地区印欧民族定期举行的竞技聚会，是为了考验武士们的武艺，并不是为了娱乐（相对于现在的奥林匹克运动，有些项目不仅仅是突破人类极限的运动，完全成为一种畸形摧残生命的运动，可能突破了娱乐，而源头或许就是古希腊的奥林匹亚的好斗精神吧。子皮疑惑）。这种尚勇好武的传统，一直到今天仍是西方社会和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农业社会的生活缺乏这一诱因，没有发展出同样的好武精神，也没有经常迁移和掠夺的传统。 p21-22

 

无论如何，欧洲长期继承了战斗部落的文化特质——这也是他们的文化基因，使得他们不断扩张，永远“进取”（一下子进取到核能，福也祸也？所谓一下子，也就是近两百年的时间吧。子皮碎语），相比中国呈现的安定和内敛，的确有显著的不同。 p24

 

中国和欧洲两个地区的古代人类各自走了不同的道路：中国人选择了定居的农业，欧洲的古代人类则是不断地征服和扩张。 p28

 

禹的儿子继位，才有了所谓的“朝代”和父子继承，亦即有了制度化的国家组织。 p29

 

周人用道德观念来解释政权的合法性：天命垂爱那些照顾百姓的王者（问题是西人那个时候有百姓吗？闻说当时占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是奴隶）。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基因，它意味着国家的领袖必须具有道德修养和能力。“天命无常，唯德是亲（源自《左传僖公五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观念，从此成为中国组织或是国家对领袖的期待。  p37

 

雅典有“放逐”制度，即公民有权罢免和放逐官员。但是在行驶这个权利的时候，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公民赶走了真正有才干的人，因为他们担心那些有才干的人会颠覆雅典原有的制度。他们曾经驱逐过最能干、最好的执政官，他们也曾经判处苏格拉底死刑。由此可见，雅典其实是一个非常保守的国家，不愿意接受任何制度改变的可能，这和真正的民主有相当的距离。 p40

 

希腊文化终究还是一个崇尚武勇的文化，是侵略和扩张的文化。希腊人的移动性极强，每个城邦都尽量向外殖民，联系的向心力是利益。在扩张过程中，他们不断奴役其他种族的人民——战争的俘虏便成为奴隶。在这一点上，历史常常过度赞美了希腊的文明程度，我们一定要注意，希腊文明是构建在压迫和侵略的基础上的，80%的奴隶人口，支撑起了一个占20%人口的统治群，才有如此优美的希腊文明（文明一词假如是这个状态，没有也罢。子皮碎语）。仔细想想，这样的文明，说不上公道（许老先生很客气啊……子皮笑语）。 p43-44

 

能够反映希腊文化特质的乃是他们的神话和史诗。根据他们的传说（“根据他们”一词用得好！子皮补语），希腊诸神的行为和性格，不像我们中国人想象中的那样“聪明正直”，他们的性格和凡人的性格一样，有人间所有的弱点。就以他们的大神宙斯而论，这位雷神击杀了自己的父亲，才成为大神——正如他的父亲击杀了他的祖父。三代继承，都是儿子弑父夺位。这种情景在游牧民族的领袖继位时经常出现。游牧民族需要有一个壮年领袖，当老年领袖不肯退位时，壮年领袖就会用武力推翻自己的父亲。

宙斯这位大神不能成为公正之神，也不能成为道德之神（西人或许一开始就不考虑人之德性吧。子皮碎语）。宙斯行为淫乱，也非常偏私。 p44

 

希腊大将，骄傲阿喀琉斯……直到他的密友阵亡后，他才以报私仇的目的，出战击败了赫克托耳……

这种胜利者最卑鄙、失败者最正直的故事，却是其他文化史诗中很难一见的成分。……

这些事件以中国人的道德观念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希腊史诗中却被人歌颂。荷马这两首长篇史诗，乃是心理分析学的滥觞，他其实和后世心理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观点相似：人的欲望本是自私，自私才激发动力。

……这种性格观念和文化特质，同本章前半部分所说的中国农业文明所呈现的道德观念相比，确实天差地远。以希腊文明为代表的这一战斗部落的侵略、掠夺的特色，也许就是欧洲能够发展为今日之文明的主要原因。

……希腊文明代表的古代欧洲精神，正如后来日耳曼传说的武士精神一样：浮士德博名求利，不惜把自己出卖给魔鬼，取得能力，建功立业……浮士德精神的前半段，恰好是欧洲文明的基本特色：求更快、更多、更好、更大，永远进取，动力非凡但不懂得节制，从而对其他人造成了伤害（或许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的滥觞。子皮闪念）。 p47-49

 

后世的罗马帝国君主也承袭了这个传统，将人间的君主和天上的上帝画上了等号。这一“神授”观念即是说：君位只是神的恩宠，其中并没有考核德行与功绩的意义，罗马帝国也始终没有凝聚成一个结实的中心。 p51-52

 

“天命”是说只选择对人民有益的君主，委托这位君主治理世界。（一人一票是不是也在挑选一个这样的“君主”呢？那么，作为庶民而言，期盼明君本就是一个社会愿望。而西人的“君”，从来就没有“德性”意义上的考量，更别说“明君”了……这样就一点不奇怪了，西人两千年以后，才明白愚弄庶民的手段是“一人一票”，以此抹黑华夏的庶民期盼明君是“愚忠”……子皮碎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也就由人民加以衡量。（西人有这样的价值观吗？子皮愤语）  p53

 

孔子将中国后世几千年的思想脉络一锤定音，这是一门人间与社会的学问，而非今天学术界的认知学问。这个特点我们必须记得，它乃是中国和西方制度方向上最大的差异。

……儒家所关怀的对象不仅是国家的公民及其福祉，也有人类全体的福祉，这是普世和永恒的价值观念。  p57-59

 

……文官系统也产生了自我滋生、自我更新的机制。这种自我完善又能狗不断地平衡社会精英群，整体而言，才有足够的力量抗衡皇权。两者既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儒家如此的存在，在世界历史上并不多见。儒家的学者不是教士，却有教士一样的功能，他们是权威思想体系的代言人，也是这个权威体系的延续者。

……儒家对中国文化和社会的影响延续长久，一直到最近两百年来，这一主导力量才慢慢衰退，而目前几乎已经消失。 p66-67

 

罗马帝国极盛的时代，耶稣在犹太教的基础上，创建了一个新的宗教——基督教。基督教的教义，经过耶稣、彼得和保罗三代的积累和发展，不再将上帝的选民限于以色列人，认为选民是神挑选的，是尊重上帝的拣选而信仰上帝的信众。于是，犹太教从族群宗教的形态转变成为普世信仰：凡是信仰神的人都是神的选民。p72

 

中国人的关怀是为了安排人间的安宁和相应的社会秩序，以求取人类的福祉。中国人寻找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乃是伦理学范畴。希腊自苏格拉底以来的学问传统，则是在寻找知识以及建立求知的方法学……使之成为西方思考的主流。  p76

 

斯多葛学派讨论人与人的相处之事和人生的价值，他们主张人要顺应生活和自然的支配，追求生命之中心灵的快乐；必要时，为了维护人生价值，甚至可以牺牲生命，类似于儒家的“舍生取义”。斯多葛学派在基本形态上，的确和中国儒家的主张相接近，也是亚克己复礼、端正自己，取得真正心灵上的安宁和舒坦；同时，人对社会负有一定的责任，要为社会服务。从希腊时期兴盛，经希腊化时代到罗马时代，斯多葛学派一直是知识分子中的主要流派。 P78

 

对比中国和西方的传统可见，中国文化关注的是人间的秩序、人生在世的意义；西方关注的是超越自然和人心的理性。中国思想的二元观，甚至多元并存的观念，都会综合成辨证式的演化，成为光谱上的延续；西方的二元对立则是两元分化的永远对抗，期间缺少折中的余地。

中、西思维方式明显分野：中国文化关心人在人间和宇宙中的秩序，欧洲文化关心自然；中国的心态是追求和谐于宇宙之中，欧洲的心态则是从对抗中求得胜利。 p80

 

中国的文官结构别具特色，有一个独立行驶职权的监察单位，称作御史台。政府之内文武也分途，文官和武职各自有行政系统。皇室财务和国家的财务是分开的，国家财政也有预算、执行和考核三个阶段。拥有如此复杂的管理组织，中国大帝国的管理系统无疑是世界历史上空前的创举。

……相对而言，同一时代的罗马帝国就缺少一个如此专业化的组织，也因此不能有坚实的核心，维持开拓和发展的成果。 p83-86

 

在中国的典籍上，罗马帝国被称为“大秦”，原因是对中国的使者来说。西方有一个和中国差不多庞大的大帝国，他们知道中国的大帝国是“秦”，就把欧洲的大帝国称为“大秦”（这个称呼来自何处？何时有这个称呼？子皮疑问）。

罗马在建立帝国以前，只是意大利半岛上的一个城邦。一批拉丁语系的雅利安人，很早就在意大利半岛与大陆接近的地方建立了部落联盟……到了公元前1世纪，大将凯撒立下功劳，被选为终生执政官。贵族们不愿意看见共和体制被破坏，于是刺杀了凯撒，权力逐渐转移到凯撒的养子屋大维手上。屋大维终于成为君主，号为“奥古斯都”——伟大。至此，罗马帝国出现了。

罗马帝国本身是一架战争机器，依仗武力，劫掠地中海各处殖民地的资源，以支撑自身的运转。这些行省中没有秦汉时期的中国那样的郡县制度。

……

实际上，禁卫军的军官才真正掌握着推选元首的权力。罗马的君主很少能子承父业，那些被称为养子繁荣继承者，其实也就是有实力的军官。禁卫军的军官有力量册立新君。这种军人专制的体制，也与罗马帝国以军事手段征服、掠夺并维持帝国的特点相符合。

罗马军队逐渐改由蛮族组成，日耳曼人成为最大的兵源。这些蛮族实际上决定了谁来掌管罗马帝国的政权。君士坦丁大帝在争夺权力过程中，发现禁卫军的主力——蛮族——都成为基督徒之后，便不得不借重基督教来赢得他们的支持，最终取得了帝位。这才是基督教从地下转到地上，成为罗马国教的主要原因。p99-107

 

5世纪，西罗马帝国灭亡，只剩下东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又维持了一千年之久，后来称为拜占庭帝国，其东方文化色彩比西方文化色彩更为强烈。

西罗马帝国受到蛮族入侵……法国的高卢人、英伦三岛上原有的凯尔特人以及后到的法兰克人，也纷纷建立自己的小国。

……

这些国家和“五胡乱华”时代胡人在中国建立的十六国很不一样。如前所述，五胡十六国都想要取得全中国，他们自称帝号，目的是整合中国的天下；而这些欧洲蛮族国家却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p110-111

 

在思想方面，上面已经提过，基都教会“驯化”了欧洲蛮族，基督教神学思想成为欧洲思想的主流。奥古斯丁本来是摩尼教的信徒，他在放弃摩尼教改信基督教时，宣称只有基督教的上帝是真正的神，否定其他宗教的神——这是一种专断、排他的信仰。（这也是西人一贯的做派吧：凡是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一律排斥以致于消灭。子皮碎语）

……中国思想一向包容和多元，也因此和在欧洲成为单一排他的基督教走了两条不同的路线。 p112

 

所谓“黑暗时期”，实际上是世俗帝国逐渐让位于教会的阶段。分散在各地的主教，无形中以罗马城的主教作为领袖，终于尊奉其为“教皇”。 p130

 

神圣罗马帝国因为由教宗加冕而取得了合法性（查理曼大帝），相对而言，教宗的地位比世俗帝王高了一层。

……这一阶段，教皇的认可成为欧洲霸权合法性的必要条件。

……相较于中国的皇权帝国，是非常不同的结构。神圣罗马帝国没有一个核心，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政府，当然更谈不上有效的行政系统了。 p133-134

 

欧洲人也经由东征，发现了遥远的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接触到了新的事物。中国发明的火药早已被伊斯兰教转变为战争武器，至此才第一次为西方所知。培根认为，中国人发明的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和火药为西方所掌握后，欧洲的文化和社会也随之改变了。附带说明，培根此言是从欧洲历史变化的角度出发，提出这些发明对于西方的阶段性影响的，现在却被西方人片面地理解，以为中国文化只有这四大发明！

文艺复兴的意义在于欧洲人重新发现过去，并开始认识远方的人类文明，他们扩大了视野，不再甘于只接受独断的基督教文化。 p142

 

宋代的国家制度和汉唐的制度有很大区别——朝廷不完全依靠田赋地税作为国家的收入……不仅中央政府经管商业，各处地方政府也掌握着大小不一的商业资源，以维持其运作。因此，宋朝以经济力量支撑国家统治的方式，堪称中国历史上的独特模式。 p150

 

明太祖驱逐元朝统治者，建立明帝以后，不仅延续了朱子学的正统地位，而且删去了《孟子》的民本思想，以保证君臣上下的相对地位。 p154

 

西方世界对于中国的了解，相当一部分是由《马可·波罗游记》带来的想象：庞大的东方帝国富足而繁华，生活形态与欧洲有着极大的差异（或许，欧洲全部的历史就是为明证他们才是“文明”的，以此为出发点，开始文艺复兴，再开始恢复“古希腊”……许倬云说，这“黑暗”的一千年，需要说明罢。子皮叹息西人的可悲之处也在此。）对东方的向往引发了欧洲人的好奇心，也使他们认真思考，除了欧洲基督教文明以外，还有哪些其他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这是欧洲近代变化的诱因之一。 P155

 

笼统地说，在唐朝以前，中国的精神文化和思想资源是由社会上层提供的；唐宋以后，社会的基层人口也都拥有这些可以提供文化资源的资源。据粗略统计，明代以后，中国识字的人群占总人口数量的四分之一，相对于近代以前的西方，这么高的识字率，算是相当惊人了。 p158

 

大家对教廷不满的最后一个原因，是教会出售的“赎罪券”…… p161

加尔文神学最重要的精神是：个人能否得救，乃是上帝预先选定的（宿命论？子皮设问），个人不能改变神的决定，然而，人必须努力，彰显自己荣耀上帝的可能性。（光宗耀祖和荣耀上帝，哪一个更接近人的社会？）p166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结束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的和约，1648年10月在威斯特伐利亚签订，规定德意志境内新教和旧教地位平等，和约加剧了德意志的分裂割据局面。 P168

 

宋代以后，中国也有城市化的现象，但是这些城市最终和行政都是相结合，而无法独立于政治权威，成为自治单位。就整体而言，在欧洲破茧而出的同时，中国却走向稳定、不求变化的僵化局面。 P174

 

北方的居民被称为“汉人”，南方的居民则被成为“蛮子”。无论是汉人还是蛮子，在蒙古帝国的人群分类中都是地位低下的人。上层是草原上的人群，即蒙古帝国的游牧人众，称为“国人”；蒙古帝国在中亚的人众则称为“色目”，这两类人的地位都高于中国人。

……伊利汗国包税人就成为莫斯科大公，终于建立了俄国的统治王国。 P178

 

庞大的蒙古帝国包含许多单位，由王子们分别占领，中国是其中之一。但蒙古人最后都被汗国的文化同化了：在中亚和西亚一带，他们被伊斯兰教同化；在印度，则被印度文化同化；在中国……被中华文化同化。 P181-182

 

明代的政权和皇帝的权力，在中国历朝中是最为绝对的。明太祖废除宰相以后，皇帝直接管理政务，谏官、监官几乎不能按照法定的职权约束皇权。……在这种暴力皇权下，言官制度根本无法平衡皇权。

……直到明朝晚年，以士大夫为主体的东林党（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无锡人顾宪成革职还乡于东林书院讲学，讽议朝政，评论人物）和复社（崇祯初年，1628年，太仓人张溥和张采等合并应社、幾社等江南文社，称为“复社”。顺治九年，1652年，复社被清政府取缔。）才有批判皇权的运动。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堪称巨大，无数敢言的儒生牺牲了性命…… p182-183

 

火药本来是中国发明的，而且中国人也将火药用于战争，如宋朝的虞允文就用火器打败了蒙古的骑兵。蒙古西征，火药也用于战场，于是火药传入西方……欧洲各国在14世纪以后，战争不断，他们逐渐发明了今天的枪和炮。P188-189

 

明亡后知识阶层的反思

第一位是黄宗羲。明亡以后，他在《明夷待访录》里提出完整的批判和建议。他认为，几千年来的帝制，皇帝以天下为产业，这是不对的。皇帝只是受上天委托治理，天下不为皇帝私人所有，臣子也不是皇帝的奴仆，群臣是治国的工作队伍。……这是除西方民主政治以外由专业精英监督的政治理想，而执掌政权的君臣，都不过是受委托管理而已。当然，《明夷待访录》只是一家之言。明朝亡了，清朝的政权也没有理会黄宗羲的意见。

第二位是顾炎武。……他的《日知录》不仅是历史，而且是对整个历史的一番检讨。

第三位是方以智。他的著作很多，这里我只想提《药地炮庄》一书……方以智却是以道家的《庄子》作根本，这是相当有革命性的观察和作为。在《物理小识》这部书中，他解释了所有天体和宇宙之中力量的浮动。譬如，他提出了类似今天“波动说”的宇宙论，他甚至已经接触到质和能的互换（王夫之好像也做过能量不灭的试验，子皮联想）——这是中国历史上破天荒的奇事。一个对于前现代的科学仅有过模糊接触的人，居然能不经过实验，只是经过理性建构，就提出现代物理学中若干重要的概念。

中国两千年文化的演变，到了明清之际，长期的传统已经衰败，再生的生机也被扼杀。清朝一代，虽然俨然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却只是消耗了几千年的文化，没有给予其重生的机会，更不具备继长增高的资源和环境。中国文化的毁灭，可说就在“明社既屋”之时。言念及此，为之扼腕。 P194-197

 

14世纪以后，中东的霸权转移到奥斯曼帝国。这一信奉伊斯兰教的军事强权，是一个战斗部落发展而成的。它的源头，应当是今天的新疆。 P198

 

1492年，哥伦布到达了美洲东岸的西印度群岛，直到去世，他一直坚信他到达了印度，下一步就能抵达中国。

旧大陆的人类因为新大陆的发现，忽然得到了一大批财富。发现这批财富的西欧白人，利用这些财富发展了资本主义和工业革命，然后发展为近代的帝国主义。

西班牙人征服中南美的过程，可说是人类历史上最丑恶的一页。1533年，有一群西班牙的开拓者，由弗朗西斯科·皮萨罗领队，带了一百八十六名战士（包括五个天主教的教士）、二十七匹马，以这么少的人数，居然毁灭了这么庞大的印加帝国。

西班牙人刚到的时候，当地居民以为他们是神话中的天使下凡，于是敞开怀抱欢迎这批其实如同魔鬼的征服者。一百多名持有火器的西班牙战士，劫持了设宴款待他们的印加皇帝，要求印加人支付赎金——黄金要铺满百来平方米的大厅，铺到膝盖这么深。印加人诚实地运来大量的黄金和白银，但是西班牙人并未有释放印加皇帝……

白人带来的瘟疫、天花、伤寒、霍乱、性病等，在不到一代的时间之内，使得印加帝国人口锐减，有些地区死亡率达到95%。更可恶的是，西班牙人将印加人的文字典籍通通毁坏，神庙上镶嵌的金银和宝石也通通被他们剥落，掠回西班牙。

人类历史上，同等武器的格斗自古就有，但这种以先进的武器，大量杀戮无辜的人民，而且毁灭其文化的做法，却是自古罕见的恶毒罪行，而且还号称“奉上帝之命”。 P202-205

 

圈地运动：15世纪末至19世纪上半叶英国贵族用暴力大规模剥夺农民土地的过程，这一运动构成英国资本原始积累的基础……p205

 

假如没有这一大批从美洲掠夺来的财富，单单靠旧大陆稳定的经济状态，就不可能累积这么大的能量，造成影响如此久远的巨大转变。西方学者们讨论西方的经济史和现代发展，很少愿意强调这一点：大批从美洲掠夺来的资金对欧洲的影响。但是我们必须还历史一个公道（认可这个掠夺？子皮疑问。）——这一篮从天下“掉”下来的黄金，在世界历史上造成了史无前例的大转变，也造就了白人统治世界的近代史。 P206

 

英国开拓者于1603年进入弗吉利亚，开始建设詹姆斯敦港口。而为大家所知的真正的开拓事业，就是1620年到达美洲的“五月花”号。这批因为寻求宗教自由而远航新大陆的清教徒，在新英格兰地带建立了殖民地普利茅斯。清教徒到达美洲大陆的第一年，带来的所有种子都没有收成。印第安人给他们提供了当地农作物的种子，第二年便丰收了，因此有了感恩节——感谢上帝赐予他们生机。但美国人欢度佳节时，大多数人忘了，真正给他们生机的是当地友善的印第安人。 P207

 

英国人开发北美，将大量人口迁过来，夺来的原属于印第安人的广大土地，吸引了几千万欧洲劳力……取得的财富其量之大、为时之久，比西班牙人夺得的“第一篮黄金”更为惊人……这就是另外一个巨大的历史事件：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一片土地，突然被一个族群完全无偿地取得所有权，以此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也在这一基础上发展了新大陆的工业革命。这成为工业革命史上最惊人的一次“成绩”。 P209-210

 

这种贩奴的买卖是多国合作经营的。最早是葡萄牙人发起的，然后葡萄牙人买通了沿岸的土著部落……在人类历史上，这是第一次出现持续如此之长、规模如此巨大的将人类当做牲口贩卖的行为。

……它开拓了无限生机，也引发了无数罪行。灭绝人口、贩卖奴隶的罪行，规模巨大，残酷不仁，都是史无前例的。 P211

 

清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不自由的一个朝代……汉人和百姓，甚至还不够资格做奴隶。

中国从秦始皇以后，政府和内廷基本上是平行的内外两个单位，政府官员并不是皇帝的私人奴仆。……只有在清朝廷上，举朝匍匐跪拜，人人口称“奴才”——这是一个皇权最凌辱官员的时代，更不要说凌辱一般的百姓了。 P214-215

 

乾隆皇帝回答英国马嘎尔尼使节团的通商要求，只是自大地拒绝，说中国什么也不缺，何必要在乎你们远方小国的买卖。英国人对清朝的评价，也使得后来西方列强纷纷想要分得中国一杯羹。中国没有被瓜分灭亡，也是因为群雄争夺，谁也无法独吞，才有美国主张的门户开放政策，视中国为所有国家的共同殖民地。所以孙中山先生才说，中国是“次殖民地”，是人人都想分切一块的俎上肉。 P226

 

……奥斯曼帝国是以教士作为文化的传承者的，而不是学者。清朝三百年来，对中国儒生气节和志业的扼杀没有成功，还是这些学者士大夫，以文化的力量挽救中国于灭亡，也推动中国一步步走向现代。 P230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终结了三十年的战争，欧洲的国际舞台不再由一些建立在封建基础上的大国操纵，当然更谈不到这些大国凌驾于许多族群以上的霸权。

为了建立自己的民族认同和归属感，这些族群纷纷从语言、考古、传说、神话和档案之中，寻找自己的过去，重建自己的历史。 ……也是在这种背景下，历史学的内容和过去截然不用，贵族的谱系不再属于历史额核心，而是以民族文化及其发展过程作为新历史的研究课题。 P231

 

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是西方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关于国家治理的理论。相对于中国的《韩非子》，《君主论》的出现晚了两千年。

……17世纪以后，新兴国家不断出现也正是最近数百年来国际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缘故。近世欧洲，各国之间战争不断，究其原因，也正是国家成为争夺集体利益的主题。 P235

 

17世纪以后，三百年来人类自相残杀的能力，正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市场竞争，国家作为集体终结组织，以及各种工具的发展同步增长的，对人类而言，这一发展方向，究竟是福是祸，今天我们其实很难断言。

……许多西方国家的侵略行为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弱肉强食的现象，都以“社会进化论”作为理所当然的遁词。 P240-241

 

到战国时代，虽然列国纷争，隐隐中却有一个“天下定于一”的观念，表示着中国会走向大一统的天下国家的发展方向。

欧洲……不至于像中国一样，形成一个过度同构的单一文化。中国的模式，可能相对减轻了内部的冲突，老百姓一般会有比较长期的和平日子。 P249

 

……罗马帝国缺乏统一性和融合功能。欧洲历史始终缺少一个作为统一基础的共同体。

“天下国家”体制，相较西方有“超稳定性” p251

 

中国的“天下国家”体制，是皇帝制度与文官组织相配合的一种政治结构。

在欧洲，罗马帝国固然长期存在，却从来没有如此大规模的政治共同体的管理经验，更说不到管理理论。直到马基雅维利的时代，才有类似的管理学出现……从汉代开始，皇帝的谕旨必须要有文官首领——丞相副署的首肯才有效力。

政策制定、执行和监督，三环互相联系和制衡，也是中国管理制度的特色。中央政府的言官、谏官。都有提醒和谏诤的权利……在各个时代，这些结构上的功能，未必能充分发挥；可是，有了这种结构，一个巨大的“天下国家”才有自我调节的机会，以匡救不同的错误。 P252-253

 

从《国富论》开始，西方已经认定世界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全貌性的发展。自那时起，资本主义开始讨论究竟是人为的干预好，还是自由的发展好，最后的结论是自由的发展好。因为从资本主义诞生开始，自由发展可以使其自由地掠夺他国的财富、劳动力、资源等，不受干预。中国当时则是被掠夺的对象。 P264

 

财富在资本家和劳动力之间分配严重不均，促使了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互相对抗演变。资本主义一步步调节到一个中间状态，即20世纪在英国出现的“渐进主义”（费边主义）。拉斯基主张让资本盈余慢慢均摊开来（费边主义），使得劳工、贫民都能享受一定的福利。由此，议会立法制度出现，主张按照财富水平实施差额纳税。自那以后，英国以及欧洲的主要国家基本走的都是这条道路。

这里面产生了一个问题——应该由民主制度还是由国家强制来主导这个财富重新分配的事？

在美国，自由资本主义和国家干预的拉锯战延续至今。自由主义的老巢在芝加哥（大学）。芝加哥学派的哈耶克所著的《通往奴役之路》是自由主义的宣言，他认为任何把个人的权利交给国家、大团体的行为都是受奴役的行为，是不可以的。自由资本主义在相当程度上接受了社会福利的理想，哈佛大学则是典型的美国资本主义的大本营。在波士顿，巨量财富从17、18世纪开始集中在不超过一百个家族手中……也出于自主自愿做了一些慈善福利工作，但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均贫富”的观念，这是远远不够的。P264-266

 

平衡的最好范例是北欧，就是拿国家的权力将资源分配到社区。国家收重税并强制资本家将利润捐出来，负担若干重要的公共设施开销，使得老百姓可以过相对合理的、贫富差距不太大的生活。穷人可得到国家津贴，富人一方面得到国家的保护，另一方面得到国家的控制。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实验结果。

第二就是欧洲。以今天的德国为例，国家掌握财富、控制财富、压制财富。这需要依靠法律来强制地做，需要强有力的领袖。默克尔是非常能干的政治家……做得相当出色，但还没有达到北欧的情形。

第三，美国方面。美国本来想走工会的方向，用劳动者团结的力量……让财富慢慢分配出去。……资本家的利润确实变少了，但是美国产品的单价跟别的国家的产品单价比起来就不具有竞争力了，于是美国在国际竞争上就败下阵来。而随着工会的力量逐渐壮大，另一负面效果开始显现，劳动阶层逐渐变得懒惰，于是催生了自动化……

越是科技进步，资本主义能够使用的工具和武器就越少。所以美国这个局面开始需要国家的干预，社会自发性机制已经不能动员全国公众的良心，需要看国家可不可以叫这个无限追求利润的资本主义退让下来。（如果退让，美国那还是资本主义吗？子皮设问）

这里说一个插曲：因为货币成为可运用的工具，哈佛学界出了一派，即西蒙·史密斯·库兹涅茨一派。他主张工业建设、工业的成长都由货币来操纵。……台湾地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一方面实行政治改革，另一方面实行经济改革，经济改革就是请了库兹涅茨当顾问。

所以这就是一个两边都可以用的工具，我国台湾地区的经验，资本主义可以用，大陆的经验，社会主义国家可以用，就看怎么个用法。但台湾地区在利润分摊方面并没有做到完全合理……大陆也是这个概念，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最终让大家都富起来，这是符合经济学中的“库兹涅茨曲线”的。 P267-269

 

德国是坚决地、很有计划地实行计划经济。计划是以货币作杠杆，以信用作杠杆。……20世纪80-90年代，日本发展到了巅峰的状态，世界无一处没有日本的车子、无一处没有日本的百货公司，但是日本还是被美国压下去了。日本是美国的占领国，美国军队驻在日本，于是美国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打压日本，日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美国叫你货币贬值，你必须货币贬值；让你货币升值，你必须货币升值。 P269

 

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高呼经济全球化。WTO是美国创造、美国劝说大家加入的。现在美国第一个退出，第一个站出来组织区域性的合作来抵制全球性的合作，他懊悔了。……随着科技的发展，美国也想做科技化成果的独占者，谴责人家攫取美国的利润。一看到科技发展的果实，美国就去极力抢夺。这个科技领域幕后的间谍战，其激烈程度与军事间谍战相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国没有反省自己的问题……美国文化中的“自由”精神使得国家权力无法集中，也使得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在劝说的过程之中要面临许多不同对象，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可以使每一群体都接受。我有“自由”的精神，我不属于任何团体，我只为自己负责。争取权利是我的天赋……权力的分配、财富的分配就面临“自由”精神、自由主义来回的比较和审问，无法正确地推进，这个是相当吊诡的事情。

自由主义是不错的字眼，可现在每天都在被误用，就像是在强奸美貌的少女，这是叫人非常难过的事情。 P270-271

 

为什么它们的挑战都没有成功，而美国对现在的中国这么惧怕？很简单的理由——这五个国家和地区，包括欧盟、日本等，它们的体量跟美国没法比，无论是经济体量、人口数量还是可用的资源能力……

印度虽然也是个考验，但印度的问题在于其种姓制度。我们看见的受教育、有文化、有能力办事情的印度人口只占它们总人口的15%至20%，中间有大概30%是一般人，余下的30%左右是“贱民”，或者是从中间阶层沦落到穷人阶层去的。印度的当政者可以无视穷人跟禽兽差不多水平的生活……莫迪就是这种人，莫迪的人民党就是这种党，这个国家不可能动员全国力量来做好大事情。它始终是个奇怪的国家，但最大的怪事就是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谴责它藐视人权、对人这么不公平，而他们谴责中国。（印度就是一条死了的狗，西人不会对一条死了的狗太多关注的，感觉是迪尔卡内基的话。而中国的生命力似乎从来就没有枯竭过……子皮一念）可是中国的情形跟印度不能比，这是非常吊诡的事情。

中国对美国是个考验，因为中国的体量足够大，所以是美国确实惧怕的。第一，中国立国的文化不是绝对的集权，也不是绝对的发散……第二，中国的最大本钱就是中国文化。……中国的儒家思想每一次在修正自己理论的时候，实际上都撼动了大的结构……依靠良知，大家结合在一起……但结合的例子有吗？有，即社区性的、社团性的结合……成功人要把这个责任扛起来，贫苦人有权分得富人的财产的一部分……祖产可以给小孩子教育费，给寡妇生活费，给女孩嫁妆，给出去读书、考科举的小孩路费，要给出去做买卖的人本钱。 P273-275

 

在基督教的思想中，神不跟人在一起，被神赋予权力的人是有权者、有财者，他们和神靠近，普通人则是被打压的。神不允许人有知识和智慧。 P277

 

修己以安人，心有余力要安他人，从你附近的人“安”起，从亲戚家人到邻居、同胞到百姓、到全人类。这是中国文化精神的可贵之处，与西方文化中只谋求自己所得应得、不懂给予和回馈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 P278

 

 

 

20230909·海上无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