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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生命的记忆——追忆吾弟逝去的年华(发布于2007年11月27日,阅读次)

    生命的记忆

    ——追忆吾弟逝去的年华

     

    我们很少会注意生命的存在,也很少想到生活意味着什么,恰如维特根斯坦说“我像一个骑在马上的拙劣骑手一样,骑在生活上。我之所以现在还未被抛下,仅仅归功于马的良好本性。”(《游戏规则》,〈奥地利〉维特根斯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4月第一版。P6换句话说,我们往往不是自主地生活着,只是本能地坐在马背上,命运便握在马的本性上。问题是马的本性并不是永远那么的善良温驯,假如有一天马忽然暴怒,从马背上摔下受点伤还是幸运的,被马活活睬死也是常有的事,这让我忆想起十年前的今天,我弟弟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瞬间,那真是爱莫能助!

     

    我的记忆是这样开始的:刚刚吃了点东西还没躺下,我接到在医院接替我陪护的小弟电话,说小哥看来已维持不了多久了。顾不上陪夜的辛劳,马上打的从山阴路赶到铁路医院。吾弟妻子已从单位赶到医院,带着刚上学的儿子守护在弟弟的床沿,同时我看到我的父母、吾弟的丈人丈母都已在病房,还有我的妹妹。老实说,回忆那个瞬间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我忽然发现弟弟焦头烂额,两手拼命抓头,任何语言都无法传递的时候,我猛的跳将起来,直往医生办公室闯。还没冲出病房,脚下一滑一种失去重力的感觉顿时让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几乎容不得半点思索一骨碌地从地上又爬起直冲医生办公室。医生直言相告:病情恶化,脑袋出血便是终极。也就是说,弟弟已经不可能说话了。那真是残酷的现实,弟媳妇拼命喊叫也无济于事,弟弟那苍白的手便在我的手中慢慢失去生命的活力,没留下一句话。

    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出租车上,女儿回忆了叔叔最后一次在山阴路奶奶家的情景:他买了一袋旺旺雪饼给我,每次来山阴路奶奶家,叔叔总会带点东西给我,那次他让我扯开袋子吃雪饼,同时把腿上的异常现象给奶奶看。我看到叔叔的腿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随便怎么折腾也难有这样的结果。奶奶说快点去医院查一下,这一查,便再也没离开过医院。女儿的记忆就此为止。

    然而十年以后的现在,女儿对生命的理解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清明时节陪着家人去我弟弟墓地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女儿对早逝的生命流下了泪水。但同时,我想着另一个问题:对生命的感悟越透,也许玷污生命的可能就越大。其实我很担心这样的问题。

    弟弟住院的第二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我赶到医院找到医生,我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再生障碍性贫血。我的第一本能是询问医生:能否治好?医生回答:无法根治,假如是急性的,生命只有三、四个月,现正在化验检查,一周以后才可知道是否急性的。按医生的说法,十五岁以前得这种病,那是遗传,六十岁以后得这种病是免疫力下降所致,我弟弟正当壮年,又无放射性工作环境的污染,本不该有。我开始了解什么叫“再障”,有人问我有没有看过日本电视剧《血疑》?然后所有的信息汇总了一个难以相信的事实:别指望能根治。一周以后检查报告更加残酷:我弟弟的“再障”是急性的,生命只剩三、四个月!

    人们对生命的渴望总超越人类实际的能力,这是大多数人会产生痛苦的原因。我弟弟渴望生命的欲望非常强烈,等到他发现医药费用直线上升以后,他开始有了不详之感,尽管家里人都不愿意让他明白究竟是什么病。医生给出三种治疗方案,其中积极的治疗方法是骨髓移植,假如家属可以配对,费用至少二十万。按医生的说法,如果有五个兄弟姐妹,必有一个可以配上。我家共有兄弟妹妹四人,成功配对率当在75%,所以家人充满信心。同时我开始和弟弟单位联系,希望单位能够解决庞大的医疗费用,最终达成协议:全力抢救我弟弟的生命,医疗费用暂时以个人借款的名义支出。所以第四周以后,我是拿着厂开出的支票去药房拿药,按规矩,是钱到帐后再给我药,由于我弟弟的单位是上海著名的老牌大厂,药房非常爽快地直接一手交票一手交药。

    其实,当时我弟弟那庞大的国有企业,已经连工资都难以正常发放了,在此,不得不感谢当时的厂研究所所长马卫东(但愿没有记错他的名字),我弟弟是厂研究所的工程师,并且是业务骨干,获得过上海市科技成果奖。所长向厂长提出要解决我弟弟的医疗费用问题,厂长面有难色,因为厂长知道,企业也许将倒闭,现在是靠银行的贷款发工资。所长说:“一直强调重视知识分子,现在知识分子生命危难,不是正好体现你们的重视吗?”这是很能体现正气的话,厂长也就当场拍板,同意借用,每月从我弟弟的工资里扣一百元作为还款。马卫东得到厂长的首肯后,即刻赶到医院,对我说,费用不用操心,全力救治放第一位。当时去共和新路汶水路我弟弟厂里时,看到偌大一个企业竟然搞得如此冷冷清清,滋味怪怪的——领导就不想想他的责任有多大?

    记得那天上午,正准备接我弟弟去上海血液中心化验配对的时候,弟弟的病情突然出现了异常:腹部剧烈疼痛不已。医生阻止外出化验,立即将我弟弟推进了放射科拍片,结果显示:阑尾穿孔,而且腹腔有明显的液体。这时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立即手术。可能的危险是,假如腹腔的液体是血,表明已经无救,只好缝合伤口等待死亡;假如不是血而是感染后的化脓,但伤口能否正常愈合,医生没法保证,因为我弟弟的血小板低得难以想象。第二,假如不动手术,肯定疼死。弟弟的妻子茫茫然不知所以,其实事实极为简单:要想延长寿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虽然有临死还被动一刀的残忍,但别无选择。

     

    手术很成功,但我弟弟的生命体征越加衰弱,为维持生命,输血的频率加快了。假如你在这个时候去想生命是什么,肯定是非常残酷的事。好在每天奔东走西的,除了上课,不是到血液中心拿血液,就是去药房买药,挤不出半点时间来思索这么沉重的问题。直到我弟弟去世,竟然一直没有转机可以让我弟弟离开医院去做配对化验。

     

    我弟弟从小是我父亲的骄傲,因为他最为英俊漂亮,假如用标致来形容一个男人的五官,我相信再也没有人会超过我弟弟。所以他一直是父亲的宠儿,即使等到最小的妹妹降临,也没改变。生性敦厚老实,认真刻苦,不想高考走神,只考上了技校。当时想那是个大厂,很不错,然而毕业留厂做了冷作工。这是一个非常辛苦操劳的工作,我母亲每次看到他下班以后红红的眼睛就心疼不已。为改善自己的工作,弟弟努力复习考上了职工大学,而且是带薪的全日制职工大学。在学期间,成绩优秀,表现出众,被校推荐为专升本免考学生,这在当时是极为不易和荣耀的事,不想厂人事处拒绝了弟弟专升本的请求,告知厂培养的人才自有计划。我第一次作为弟弟的家人同时带有校方意见的身份出现在厂人事处(当时我弟弟在读的职工大学正好在我任教的中专校园里,同属一个上级管理系统),请求厂方准允我弟弟难得的专升本机会,我说,虽然厂方有自身的考虑,甚至不需要那么多高学历的人才,但作为个人的发展,尤其是一个渴求进步希望今后有更好能力为厂工作的人来说,失去这种机会也许会毁掉一个人的前途。老实说,当时我根本没什么把握,但事实上,人事处长便盖上了公章,我得到了弟弟可以继续读书的许可证。

    以后我弟弟拿到了学位,从工人的岗位转到了干部编制。按马卫东的说法,我弟弟的运气没他好,其实他也可以成为研究所所长,只是位置没留给他。我相信这也许只是谦辞,但我更相信我弟弟的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他是我们家人唯一的党员,这是在我弟弟走了以后我才知道的。

    弟弟非常孝顺,兄弟妹妹都成家以后,山阴路只剩下我父母,但我弟弟每周总要去山阴路两三回,帮着母亲解决一些琐碎杂事。弟弟的动手能力很强,工人出生,练就了一身好手艺。我相信冷作工的敲敲打打焊焊缝缝,我弟弟肯定是一流的。最不能忍受的是,弟弟正能更上一个台阶,享受生活的时候,却永远离开了我们。

    这就是我的弟弟,最勤劳最节俭最努力的弟弟,他拥有国人最淳朴的美德!

    最后,把我弟弟墓碑上我撰写的挽词抄录如下,作为我永久的思念:半世勤俭人可风,昔日劳勋众赞誉。

     

    由之

    2007105记之

    20071127整理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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