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发布于2014年12月01日,阅读次)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详注本)〔德〕尼采著 

钱春绮译 三联书店2007年12月第一版

 

人之所以伟大，乃在于他是桥梁而不是目的：人之所以可爱，乃在于他是过度和没落。P10

 

孩子是纯洁，是遗忘，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传的车轮，一个肇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 P23

 

（你们法官们……）你们处死的人，你们应该称之为“敌人”，而不应该称之为“坏人”；你们应当称之为“病人”，而不该称之为“流氓”；你们应该称之为“蠢人”，而不应该称之为“罪人”。 P36

 

我是奔流旁边的栏杆，能抓紧我的人，抓住我吧！可是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P38

 

（迷茫的青年……）我变得太快：我的今天否定我的昨天，我登高时，常常越过阶梯跳级，——任何阶梯都不原谅我。

我到了上面，我总觉得我是孤独一人，没有人跟我说话，孤寂的寒气使我战栗。我去高处，要干什么呢？

我的轻蔑和我的渴望一同增长，我登得越高，我越发轻视登高的人。他在高处到底要干什么呢？   P42

 

……要知道，一个高贵的人对任何人都是障碍。

一个高贵的人对于善人们也是障碍：即使他们把高贵的人称为善人，他们也是想借此把他撵走。

高贵的人想创造新事物和一种新道德。善人想要旧事物，想让旧事物被永远保存。 P43-44

 

可是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伸手去抓糖果，同时又嘲笑他们自己的幼稚：他们抓住人生的这根稻草，而又嘲笑他们自己还在抓住一根稻草。 P45

 

国家乃是一切冷酷怪物中的最冷酷者。它也冷酷地说谎…… P49

 

我把那叫做国家，那儿，不论善人和恶人，人人都是饮鸠者：那就是国家，那儿，不论善人和恶人，人人都失去自我：那就是国家，那儿，一切慢性自杀——都称为“生存”。 P51

 

不要再举起手臂反抗他们！他们人数很多，做苍蝇拍子，可不是你的命运。 P54

 

因为你是宽大的，公正的，你说：“他们虽是小小的存在，却是无罪的。”可是他们的狭隘的灵魂在想：“一切伟大的存在都是罪过。”

即便你对他们宽大，他们还觉得受到你轻视：他们对你怀着暗害之心报答你的恩惠。

你的无言的高傲总是不合他们的口味；如果你有一天谦虚得足以显示出你是微不足道，他们就大大高兴。 P55

 

我爱森林，城市不适合居住：那里有太多的淫荡者。P56

 

“在我身边总有一个多余的人”——隐修者这样想，“原先总是一个人——时间一长，就成了两个人！” P58

 

你想在你的朋友面前一丝不挂么？你想让他看到你的真面目，这才算是对朋友的尊敬吗？可是这样一来，他倒希望你去见鬼了！ P59

 

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你就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专制者吗？那你就不能有朋友。

在女人的内心里，有一个奴隶和一个专制者藏身得太久。因此，女人还没有能力交友，她只知道爱情。

在女性的爱情里，对于她所不爱的一切，存有不公和盲目性。即使在女性的有意识的爱情里，除了有光之外，还有突然袭击、闪电和黑夜。

……

女性还没有能力结交。可是，告诉我，你们男人们，在你们之中到底谁有能力结交呢？ P60

 

有许多事物，这个民族称为善的，却被另一个民族称为可嘲笑的和可耻的：这是我所发现的。有许多事物，我发现在这里被称为恶的，而在别处却被饰以紫红色荣光。 P61

 

唉，渴望向高处上升的欲望太多了！野心家们的痉挛太多了！向我显示出你不是这些欲望者和野心家之中的一分子吧！

唉，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并不比一只风箱高明：越是充气，越显得空虚。 P66

 

可是你能遇到的最坏的敌人总是你自己：你自己躲在山洞里和森林里等待着你。 P68

 

我满足这位年老的妇女的意愿，对她如是说道：

关于女人的一切都是一个迷，关于女人的一切只有一个解答：它叫怀孕。

对于女人，男人是一种手段：目的总是小孩。可是女人对男人却是什么呢？

真正的男人想要的有两种：危险和游戏。因此他想要女人，作为最危险的玩具。

……

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孩子，可是男人比女人更有孩子气。 P70

 

男人的幸福是：我想要。女人的幸福是：他想要。 P71

 

这位年老的妇女于是说道：

“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带你的鞭子！” P72

 

以自己为不正确，比坚持自己为正确者更为高贵，特别是你颇为正确的场合。你必须十分丰富，才能做到这点。 P73

 

短期间的许多傻事——在你们中间被称为恋爱。而你们的结婚则是以一件长期的蠢举结束许多短期的傻事。 P76

 

确实，我有一百个灵魂、一百条道路、一百个摇篮和阵痛的经历。我已告别过许多次，我深知使人心碎的最后时刻。 P92

 

……小小的恩惠如果被人铭记在心，就会变成对方心中的蛀虫。P95

 

可是最恶劣的乃是小心眼的思想。真的，做坏事比存着小心眼的思想还要好些。 P95

 

“瞧，我是病。”——坏事这样说，这是它的老实之处。

可是小心眼的思想却像真菌：它爬行着，潜伏着，不想在任何地方让人看见——直到最后让我们全身由于这种小小的真菌变得烂开而干瘪。 P96

 

一切有爱心者，如果没有打到超过同情的高度，那真是不幸！

魔鬼曾对我说：“上帝也有他的地狱：就是对世人的爱。”

最近我听到魔鬼说这句话：“上帝死了，上帝死于他对世人的同情。”——

因此，对同情要有警惕性，还会有沉重的乌云从同情那儿降临到世人头上！真的，我熟悉天气变化的信号！ P96-97

 

可是依我看，即使凭你们的道德，你们依然是民众，短视的民众，——不懂得精神为何物的民众！

精神就是杀进自己生命中的生命，它通过自己的痛苦增加自己的知晓，——你们是否已经懂得？ P114

 

确实，你们的所作所为总是如此：你们使我的最好的蜜变质，使我的最好的蜜蜂白白浪费它们的辛勤劳动。

你们总是派最不要脸的乞丐来接受我的慈悲，你们总是叫那些不可救药的无耻之徒聚集在我的同情心四周。就这样你们使我的道德失去自信。 P125

 

可是，只要在我发现有生命者的地方，我也听到有关服从的说话。一切有生命者就是服从者。

我听到的第二句乃是：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这就是有生命者的本质。

而我听到的第三句乃是：命令比服从更难。不仅由于命令者要负起服从者的一切重荷，而且这种重荷会把他压垮…… P128

 

以下爱是查拉图斯特拉所讲的他跟火狗的对话：

大地，他说，有一层皮；这层皮有好多病。例如，其中有一种病，叫做：“人”。

另有一种病，叫做“火狗”：关于这种火狗，人们说了许多自欺欺人的谎话。

为了探究这种秘密，我渡海而去：我看到了赤裸裸的真相，真的！从头到脚的真相。

火狗到底是怎样的东西，现在我弄清楚了；同时，对于这个爆发与颠覆之魔鬼的一切情况，我也知道了，害怕这种魔鬼的并非仅限于老太婆。

…………

我最多不过是把你当作大地的腹语表演者：每当我听到爆发与颠覆之魔鬼在大发议论时，我总是觉得他们跟你一样：苦咸、欺骗、浅薄。

你们善于狂吠，善于用灰把四周遮暗！你们是吹牛大王，精通把烂泥煮滚的技术。

你们所在之处，附近总一定有烂泥，有许多海绵状的东西，空心的东西，被压缩的东西：它们要获得自由。

‘自由’，是你们最爱狂吠的：可是，在重大事件的四周，我一听到有许多狂吠，一看到喷许多黑烟，我就对这种重大事件觉得可疑了。

相信我的话，大声叫嚣的朋友！最重大的事件——不是我们叫得最凶的时刻，而是我们最沉默的时刻。

…………  P148-149

 

啊，如果我对世人存戒心，世人怎能做拉住我的气球的桩哩！那就太容易把我拖上去、拖走了。

我必须放弃戒备心，这是支配我的命运的天意。

在世人中间不愿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P164

 

如果不意识到自己，乃是真正的美德：那么，虚荣心强者就是不意识到自己谦逊的人！—— P165

 

无声的声音又对我说道：“你对此知道什么！露水是在夜间最沉默的时刻降落在草上的。”

我回答说：“当我找到我自己的路而行走时，他们嘲笑我；真的，那时我的脚在发抖。

他们对我如是说：你已忘记正路了，行走你也要忘记怎么行走了！“

无声的声音又对我说道：”他们的嘲笑有什么关系哩！你是一个已忘掉服从的人：现在你应当发号施令！……“ P168

 

你们这些陶醉于哑谜的人，爱好朦胧之光的人，听到笛声就让你们的灵魂被勾引到任何魔法深渊的人：

——因为你们不想用胆怯的手顺着一根线摸索前进（希腊神话中阿里阿得涅给忒修斯一个线团，让他把线的一端拴在迷宫门口，进去又能出来。子皮疑问！），你们猜得出的，你们就讨厌去推断—— P176、

 

“哦，查拉图斯特拉，”他低声吐出一个个嘲笑的字眼，“你这智慧的石头！你把你自己抛得很高，可是每一块被抛上去的石头都得——掉下来！……” P177

 

……有一种渴望，一种永不熄灭的憧憬，在侵蚀我。

我对这种大笑的憧憬在侵蚀我：哦，要我还活下去，我怎么受得了！但现在就死，我又怎会受得了！—— P182

 

查拉图斯特拉却对他的心大笑而嘲讽地说道：“幸福跟着我。这是由于我不跟女人走。而幸福乃是一位女性。” P186

 

凭着你心中所有的光明、坚强、善良的一切，哦，查拉图斯特拉！向这座小商人的城市啐一口唾沫而向后转吧！

这里，在所有的血管里流着一切腐败的、温吞的、起泡沫的血：向这座大城市啐一口唾沫吧，它是巨大的垃圾堆，一切渣滓堆积在一起冒着泡沫。

向这座城市啐一口唾沫吧，这是压抑的灵魂、瘦小的胸脯、尖锐的眼睛、黏糊糊的手指的城市——

——纠缠不休者、厚颜无耻者、舞文弄墨者、大吵大闹者、狂热的野心家的城市：——

——这里，一切腐朽的、下流的、淫荡的、熟透的、溃烂的、搞阴谋的都聚在一起烂开来流脓：——

——向这座大城市啐一口唾沫向后转吧！—— P204-205

 

在世人那里，要理解一切，必须把握一切。可是，我的双手太干净，不屑这样做了。

我甚至不愿跟他们共同呼吸；唉，我在他们的喧嚣和令人恶心的气息之中生活得很久了！

……

可是，在山下的世间——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置若罔闻，尽管人们摇铃宣传他们的智慧：市场上的小商人却会用铜钱的叮当之声加以掩盖。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却不再有人会理解。一切都落进水里，却不再有什么落在深深的井底。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却不再有什么做得好，做到底。一切都在咯咯啼叫，可是有谁还想静静地伏在窼里孵蛋？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说服。昨天对于时间本身和它的牙齿还是非常坚硬的，今天已被切碎、咬碎，挂在今天的人们嘴边。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泄漏。从前被称为深奥灵魂的秘密和隐私的，今天都被街头鼓吹手和别的游手好闲者大肆宣扬。

……

我的最大的危险总是在于体谅和同情；一切世人都想被人体谅和容忍。 P214-215

 

再说，世人所有的许多东西常是靠不住的：许多外壳既寒碜，又可怜，太像一个单单的外壳了。许多隐而不露的善意和能力从不为人所知；最可口的珍馐找不到美食家品尝！

女人，最出色的女人，她们知道这些，稍许肥一点，稍许瘦一点——哦，多少命运就系在这稍许上面啊！ P225-226

 

可是使我更加反感的乃是一切舔唾液者；这是我发现的最令人反感的衣冠禽兽我把他叫做寄生虫：他们不想去爱，却靠爱过日子。P227

 

要真实——能做到这点的人很少！能做到的人，他又不愿意做到！尤其是善人们最不能做到。

哦，这些善人们！善人们从不说真话；从这个意义上说来，为善就是精神上的一种疾病。

这些善人们，他们让步，他们顺从，他们的心境是人云亦云，他们的根本是唯命是从：可是听从他人的人，却不听从自己的本心！P234

 

瞧吧，现在的这些各国国民是怎样像商人一样行事：他们从一切垃圾中捡起最微薄的小利！

他们互相伺机守候，他们互相攫取对方的东西——他们称之为“睦邻友好”。 P248

 

罗马皇帝沦为畜生（注：罗马皇帝尼禄，荒淫无道，弑母杀妻，又杀死老师塞涅卡。），连上帝——也成为犹太人！（耶稣是犹太人，罗马君主道德沦丧，其原因被认为是基督教的出现。） P293

 

“我是认真对待精神事业的人”，被追问者回道，“对待精神事业，很难有人比我钻得更严、更紧、更顽强，除了我向他学习的，查拉图斯特拉本人。

一知半解得许多，倒不如一无所知！与其听他人意见做个贤者，不如独当一面而自行负责做个愚人！我——是个寻根问底、彻底钻研的人：

——根底的大小，有什么关系？它叫沼泽，或者叫天空，又有什么关系？巴掌大的根底于我已足够：只要它真正是根底和基础！

——巴掌大的根底：人可以站在它上面，在真正的求知良心里，没有什么大小之分。” P296-297

 

“你也许欺骗过比我精细的人”，查拉图斯特拉严厉地说道，“我对欺骗人的人不存戒心，我必须不小心谨慎：这是我的命运对我的要求。

但你——必须欺骗，就我所认识你的程度而言！你必须总是让人猜不透，一句话有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含义！就是你现在对我很坦白的，我也很久地觉得不够真，又不够假。

…………”  P305

 

“……就我自己而言，当然——我还没有见到过伟大人物。什么是伟大的，对这方面，今天最精明的眼睛也显得粗笨。今天乃是群氓的天下。

我已见过许多伸开双手自吹自擂的人，民众都叫道：‘瞧，这一位伟大人物！’可是一切风箱有什么用！最后总要走气。

一只青蛙鼓起肚子，鼓得太久，终于把肚子胀破：因为气跑出来了。刺破一个浮夸者膨胀的肚子，我称之为愉快的消遣，孩子们，来听吧！

今天是群氓的天下：谁还知道什么是伟大、什么是渺小！谁能幸运地找到伟大！只有傻子：傻子运道好。……”  P307=308

 

可是魔鬼从不呆在它该待的地方：总是来得太迟，这个该死的畸形足的矮鬼！ P309

 

我喜爱一切明察秋毫、说话诚实的人。 P312

 

不要想做超过你们的能力的事：想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的人，有着恶劣的弄虚作假。

特别是当他们想做伟大事业的时候！…… P347-348

 

 

由之摘录于2014年12月

2007年再读，2014年第三次阅读。

 

 

附注：

《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83-5）》具有一种哲学小说风格的写作方式，或许是尼采最知名的著作。在其中尼采借扎拉图斯特拉之口首先提出和诠释了超人（overman）和永恒复归（eternal recurrence）的主题。上帝已死，超人就是大地的意义，人是应该被超越的东西，而其结果就是overman。这也是权力意志的表现，表现为馈赠的道德和重估价值，而道德都源自意志和激情。攻击了彼岸信仰者、同情的道德、渺小的群众或最末的人的道德等等。

提要：卷1，扎拉图斯特拉30岁隐修，40岁出山教导超人即大地的意义的教义。提出了从骆驼（负重者）到狮子（反抗的自由者）到小孩（价值的创造者）的精神变化。攻击了彼岸信仰，推崇了肉体。在彩牛城与信徒们话别回到山中；卷2中，扎拉图斯特拉预感到自己的教导被扭曲，再度下山在幸福岛上重申了自己的教导，攻击了教士和道德毒蜘蛛等扭曲者，但发现现代人与自己形同陌路，世界已经失守，最优秀者倦怠了，自己仅仅是守夜人，感到无力的扎拉图斯特拉决定重返山上；卷3，在返程中歌颂苍天、孤独，歌颂性欲、权力欲和自私，驳斥了同情的道德；在沉迷中领悟了永恒复归的真理，获得信心，要等候那“伟大的正午”。卷4，扎拉图斯特拉在山上接待了那些向他求救的寻觅者，最终他获得狮子的力量和小孩的柔韧，决定下山。

 

 “真的，人为自己创造了一切善与恶。真的，这[一切善与恶]不是他们取来的，或是发现的，也不是白天而降的声音。人为了自我保存，首先赋万物以价值，他首先创造这些事物的意义，一种人为的意义！所以他自称为‘人’，即：评价价值的人。评价即创造，听着啊，你们这些创造者！评价本身就是一切被评价事物的珍宝和珠玉。” （【P108】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黄明嘉译本）